“你宿醉方醒，怎会记得昨日之事。”
众人也相继离去，又忍不住回头张望。
他拖着疲惫的脚步，越过海滩、趟过海水，顺着梯子爬上海船，径自返回所住的舱室。当他“砰”的关闭了木门，又是一阵虚脱般眩晕袭来。
或许，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看来，这个世间本该充满美好。而现实的残酷与莫测的命运，往往令他无所适从。即使他变得谨慎多疑，学会了阴谋算计，擅长了杀人之术，而他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。
于野点了点头，已渐渐恢复了常态。
“我等担心你的安危，始终在远处观望，并无他人靠近，更未见到什么红衣女子。”
“我怎么不记得了……？”
归元子虽然装疯卖傻，而回头想来，他的一言一行，皆暗藏玄机。不过，他如今便躺在土坑里，却依然叫人看不穿、也猜不透。
于野将土坑填平，连同破碎的酒坛子一并埋了。又拿出一张破布，上面的法诀已经看不清楚。他将破布也埋入土堆，然后跪地磕了几个头。
也或许短短的两年以来，经历了太多的生死，经受了太多的苦难，使得压抑已久的他再也承受不来，亟待宣泄释放……
吓死的？
谁被吓死的？
于野尚自糊涂，又听道：“人死了，何必留着臭皮囊……一把火烧了，帮他一了百了……”
他不愿看着陈家子弟受难，不愿看着桃疯与梦青青惨死，更不愿看着归元子不明不白的葬身此地，而他虽然拼尽了全力，却依然无力回天。正如所说，他不怕悲伤难过，却怕委屈、无助，更怕天地无情与命运的摆布。而他又是如此的弱小，如此的卑微无能。
正当他伏在地上昏昏沉沉之际，忽听有人说道——
于野随声答道：“飞剑所杀……”
“咕嘟、咕嘟——”
于野的眼皮沉重，心神阵阵恍惚……
归元子，竟然没了？
土坑内，仅剩下一堆灰烬，与十几个破碎的酒坛子。而躺在其中的归元子，已然无影无踪。
“有一红衣女子，是她……”
识海中，响起蛟影的叹息声——
“嘿嘿！醉生梦死，不自觉也……”
“卫国的海船已起航离去，船上倒是有几个女子，却没人在意。于兄弟，你有无大碍？”
“哭什么呀？？”
归元子，死了？
山坡上，多了七个土丘，与一个土坑。
七个土丘，七个简陋的坟头。坟头下分别埋葬着五位陈家子弟，以及桃疯与梦青青。
土坑内，躺着归元子。
土坑旁边，坐着于野。
分明记得一个红衣女子来到身旁，并说了几句古怪的话语。她说归元子是被吓死的，留着臭皮囊无用，一把火烧了，一了百了……怎会没人见到那个女子呢，自己又怎么会烧了归元子……
而一位高人，怎会死在炼气修士的飞剑之下？
难道此前看走眼了，或是猜错了？
于野伸手将草叶虫儿放在梦青青的坟前，默默深施一礼。
想必是甘行的当面嘲讽，一直让桃疯与羽新等人耿耿于怀。对于道门弟子来说，修道者的名誉重于性命。
“不……昨日分明有一女子……”
不管归元子是个怎样的人，都是他于野的救命恩人。而恩情已难以偿还，叩拜大礼也无非是聊作寄托罢了。
他虽然耗尽了修为，而神识尚在。他已将归元子里里外外查看多遍，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。归元子是被飞剑穿透胸口而死，周身上下与五脏六腑已没有一丝生机。
再多的困惑，且搁置一旁。人在途中，脚下的路依然要走下去。
于野的眼光一眨，忽然从宿醉中清醒过来，急忙翻身爬起，遂又目瞪口呆。
羽新还是一瘸一拐，摇了摇头道：“你亲手烧了归元道长的遗骸，难道不记得了？”
隐隐约约，一片红云罩住了天穹。
“嘿，他并非什么高人，而是一个老江湖、老滑头、老无赖，不，他就是高人，他将你我都骗了……”
于野耗尽了修为，也无真气护体，根本承受不住酒水猛烈的劲道，只觉得头晕目眩而天旋地转。而他依然拿出了
他吐着酒气，苦涩道：“蛟影，你与我说实话，这个老道他是否诈死？”
女子似乎抿唇一笑，出声道：“这老儿怎么死了呢？？”
却未见到那条来自卫国的大船，想必已起航远去。
“我看未必呦！”
天边，旭日初升。海面上，波涛如旧。数十丈外的海滩上，可见一群陈家子弟，与熄灭的篝火，以及停泊在浅水中的海船。
“唉，他生机断绝，魂魄尽散，剑伤也不似作伪，从未见过这般诈死之术。想必他已身陨道消，你莫悲伤难过……”
于野又是深施一礼，翻手拿出一坛酒。他将酒水分别浇在桃疯与梦青青、归元子以及五位陈家子弟的坟前，独自摇摇晃晃走下了山坡。
“老道，且不说之前的诸般巧合，单说《化身术》。若非你传授的神通，我今日休想活命，船上的所有人亦将葬身齐门岛，这难道不是你的有意为之？此前你屡次谈论生死，莫非你未卜先知……”
在他的阻拦下，归元子尚未安葬。他想独自陪着老道说说话，之后再亲手将他埋了。众人只当他悲伤过度，便也听之任之。
而他便这么坐着，任由黄昏降临，任凭海风呼啸，兀自默默低头打量。
归元子身上的泥水与血污已被擦拭干净，此时双目紧闭，且神态安详，俨然便是睡着了的模样。
“老道，你怎会死呢？”
于野轻声自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