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棠还是跟着他一同来了灶房，披着厚重的大氅坐在褚鹤擦拭过的一处小板凳上，看着他一边翻阅食谱，一边计算时间和火候。
连绿豆和糖都是用秤杆量过的，这种对厨子来说轻而易举的事，在褚鹤手里却做得格外庄严认真。
不免让她想起了第一次褚鹤下厨时的手忙脚乱，做个白粥还能给自己做成大花脸，锅底都烧出了焦味，他只舀了上面一层给赵棠，哄着她一口一口的喝下。
那是自从德妃离世后，赵棠第一次吃东西，粥的味道她早已经记不太清了，但这件事却一直不曾忘却。
“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？”赵棠开口问他，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。
“所以……要吃点什么吗？”
赵棠这才不瞪他，翻了个身朝着他，说道：“本宫不饿。”
“你饿。”
赵棠还想反驳他，就听见自己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咕叫声。
空气安静了片刻。
裴惊蛰久久无言。
他并未在这停留太久，见赵棠并无太大情绪后，便回去忙自己的事了。
夜间褚鹤来了一趟，他大致已经从旁人那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，面对赵棠时，并未多问。
“夜间没用晚膳？”褚鹤问。
赵棠躺在床上没有回应，想要假装已经睡下。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旁人的感情，他无从插手，自然也没立场多说什么。
赵棠道：“这世间的情感有很多种，他本生活在阳光之下，却为了我一再冒险，饶是我，也不禁觉得亏欠。”
她不知道裴惊蛰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，她对徐平卿的亏欠不止源于这辈子，还有上辈子。
原以为她可以做到铁石心肠，到头来终究是错了。
“他是徐家的命根子，肩负了徐家的使命，给不起你想要的、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。”
“你也清楚，他不会为了你谋逆，臣子即便再位高权重，也无法颠覆皇权。”
褚鹤将茶递到赵棠跟前，说道：“喝水，你渴了。”
赵棠真的很讨厌自己一切都被他看穿的感觉，她想拒绝，但身体总是比她的嘴更诚实，捧着碗喝了几小口。
褚鹤一直没松开碗，见她喝够了，就重新拿了回去一饮而尽，洗了碗放回了原位。
俩人对坐沉默了很久，徐平卿离开时，看不清神色，一言不发。
赵棠依旧坐在原位，手里握着盛有热茶的杯子，但茶杯中的暖意并不能传递到全身，她还是觉得有些凉。
裴惊蛰就在外面等候，看徐平卿出来时，想与他搭话。
徐平卿却并未多看他一眼，径直离开了，脚步不曾有过停顿。
聪明如裴惊蛰，不会不知道赵棠与他说的什么，他没有跟上去，而是朝着梅林看了眼。
褚鹤用帕子擦拭了额头的汗，说道：“你说要与徐平卿和离的事？”
赵棠嗯了一声。
褚鹤道：“公主心里不是有答案吗？你与他之间，看似可以交付真心，但又隔着看不见的隔阂。”
赵棠舔了舔唇瓣，问：“怎么说？”
褚鹤看着她，取了只碗，洗净后，从灶锅旁的水壶里倒了杯热茶，又掺了些凉水，到能入口的适宜温度，朝着赵棠走来。
褚鹤开口：“不想传膳的话，三鲜粥如何？”
“本宫不想喝三鲜粥了，想喝绿豆粥。”
“……那是夏天吃的，如今天寒，吃了凉。”
赵棠无声与他对视。
到底是褚鹤妥协了：“我知道了，公主要一起去吗？”
褚鹤上前，掰着她肩让她侧过身来，看见赵棠有些泛红又生气的眸子。
赵棠说：“你吵醒我了。”
褚鹤：“你刚才呼吸就是乱的。”
赵棠瞪他，说道：“本宫不管，本宫刚才已经睡下了，就是你将本宫吵醒了。”
褚鹤默然了一息，黑暗中似是有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，他道：“对不起，我的错，惊扰了公主休息。”
裴惊蛰沉默了许久，才轻声开口：“你觉得他为你的付出让你感到亏欠，所以想将人推远。那……褚鹤呢，你也会将他推远吗？”
赵棠眼眸中泛着微弱的光，她抬眸看向裴惊蛰，淡淡道：“褚鹤，他不一样。”
“他与我，都身处在黑暗中，互相算计，各取所求。”
赵棠重新垂下眸子，看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精致的容颜。
朱唇轻启，说道：“我与他，本该纠缠到死，不死不休。”
赵棠盯着他，他在认真的看着锅里的变化。
他缓缓入了梅林的八角菱门，看见了坐在原地垂眸不语的赵棠。
一边是心悦之人，一边是手足兄弟，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。
但出于私心，他何尝不觉得，这样也好，若是赵棠与徐平卿能彻底了断，就再好不过了。
可感情里面，最怕的就是斩不断，理还乱。
裴惊蛰朝着她走了两步，发出细微的脚步声，赵棠揉了揉眉心，有些疲累地询问：“你觉得本宫做错了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