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心下怀疑，她朝裴惊蛰行礼过后，还是说道：“公主染了风寒，刚喝了药睡下了，裴大人下次再来吧。”
“她为何会染风寒？严重吗？”裴惊蛰询问。
霜序忙不迭道：“不严重，喝几日药多半就该好了。昨夜公主忧思德妃娘娘，夜间独自到湖边久坐，这才染的风寒。”
她索性就将其当成了真话去说。
裴惊蛰沉默了半晌，重新抬眸看向了霜序，说道：“既然睡了，倒也好，霜序姑娘，就让我看看她吧，只需看看就好，不会叨扰她的。”
霜序霜见相视了一眼，心下不免一阵唏嘘。
忽的，外边有人低声唤霜序，霜序便眼神示意霜见照顾好赵棠，起身出门去。
她将门轻阖上后，才询问前来的侍女：“什么事？”
侍女说道：“裴长公子来了，想见公主一面。”
霜序微微蹙眉，说道：“公主不是发过话了，不见裴长公子。”
都道是见字如见人，裴惊蛰望着看了许久，指尖描摹着字迹，书写着自己的名字，心中倏然生起一种古怪的念头，就好像能体会到赵棠当时落笔时候的情绪。
烦躁、无趣和抱怨，抱怨他只是个读圣贤书的榆木脑袋，根本不懂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。
所以她放弃了自己，找了一个会百般包容她，纵容她，愿意花时间去陪她的人。
而他，则应该保持缄默，不再去叨扰她的生活，祝贺她得到她想要的生活，仅此而已。
可，为什么会心有不甘呢？
可他不解风情，却只想着，为何一个声名狼藉的公主身上，会有脱俗的气质，分明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，和那些胭脂俗粉并无多大不同。
习惯真的是件可怕的事，在习惯了赵棠陪伴后，忽而有一日，他疲惫的从功课中抽身，却只看见光影落在了那座无人的座椅上，不见那人巧笑嫣然的模样。
他有一瞬间的恍惚，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在此之后，他竟也开始害怕失去，害怕她失去了耐心，以后就不来了。
他开始和赵棠搭话，在他停下休息的时候，即便大多时候都是裴惊蛰起个头，然后赵棠就会一直主动找话说。
裴惊蛰关上了门，声响叫教养嬷嬷回过神来，才品出他说了什么，连忙说道：“奴婢是夫人的人，只听夫人的话，旁人一概无用，即便你是长公子。”
他背靠着门，幽静的寝屋内，他眼底泛起几分寒光。
他迈步来到书架前，在最底层找出了一摞稿纸，上面字迹清秀，写的内容也乱七八糟，或是抄的诗词歌赋，又或是自己写的两句随笔，还有许多重复的写着一个名字：裴惊蛰。
记忆被拉扯回了过往，即便赵棠对他百般纠缠，裴惊蛰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，每日的功课不曾落下。
赵棠为了和他能有更多相处时间，便会在他做功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，又为了不叫自己太闲着，拿些纸张兀自写自己的东西。
霜序有些犹豫，毕竟她有些捉摸不透赵棠如今对裴惊蛰究竟是何心思，万一公主突然醒来，看到是裴惊蛰后动怒……
侍女有些胆怯说道：“奴婢记得，也回绝了裴长公子，但裴长公子说，只是想看看公主身体安康，烦请通融，他毕竟是裴家长公子，奴婢也不得说什么重话……”
霜序叹息一声，说道：“行了，我去与他说，他人如今在哪？”
“在堂前。”
霜序瞧见裴惊蛰时，也要叫他如今的模样吓了一瞬，竟是不知他消瘦了这么多。
她倏然生出一种念头，裴惊蛰变成今日这副模样，该不会是因为公主吧？
——
赵棠脑袋昏昏沉沉的，觉得浑身乏力，被霜序喂下药后，便又睡了下去。
霜见霜序心里担忧不已，都不敢离开半步，没隔一会，便要给她换一次毛巾敷额头。
赵棠即便在睡梦中也并不踏实，眉头紧皱着，不时还会惊惧的乱动，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。
二人没听清，都凑近了几分，才隐约听见赵棠唤的是：“徐平卿……”
她的眼眸很亮，与他说话时亮晶晶的，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。
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他以为，他和赵棠会成亲，两人往后几年、几十年，都会如此度过，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走到终结。
赵棠看到他时，再没有了当初的欣喜，取而代之的是冷漠、疏远和厌恶。
而今物是人非，徒留他守着一摞她的稿纸，空守着回忆。
更多时候，她还会撑着脑袋发呆，又或是一会摸摸这，一会瞧瞧那。
窗外树梢上两只鸟，都能叫她看上许久。
裴惊蛰其实不明白她这样做的意义，若是不说话，只是二人静静坐着，似乎也没什么用处，况且赵棠本就不是个能沉得下心久坐的人。
起先他并未在意，但久而久之，他发现自己功课疲累时，抬眸就能瞧见赵棠，或是看她发呆，或是在认真写什么。
她生得样貌属实好，又偏生有狐狸一般的灵动，那日窗外蝉鸣不绝，夕阳西斜，落日的柔光打在她身上，如同落入凡尘不问世俗的神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