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缝一条裙子。
何乐知没动
看着她发了会儿呆。
“妈。”
“到。”何其应道。
“下课了?”何乐知没睁眼
咕哝着问。
何其“嗯”了声
和他说:“睡吧。”
“几个哥哥?”何乐知听见女孩儿问。
其实在何乐知能被抱在怀里睡觉的年纪,何其还
没有给人上课
可何乐知却经常梦到这些。可能人总下意识把自己熟悉的一切联系起来
再渐渐捏造出一段逼真的记忆
把自己融在里头
一个女孩儿站在钢琴旁边,随着何其的钢琴节奏练习花腔。
“喉咙打开!”
“颧骨以上!头腔出去!”
“不要蹭嗓子,少一点真声,很好!”
何其的声音在旋律中很有存在感,何乐知仰靠在沙发上,从旁拿了个抱枕虚虚地抱着。
公司附近新房少旧楼多
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
他这半个多月一直住酒店了。
“你直接买个房算了。”何其说。
“再说吧。”何乐知说
说:“在找呢。”
何乐知临时搬出来
一时没地方住。单位倒是有员工宿舍
公司给几个外地的员工租了个大平层让他们合住
还有个空房间
问他
“这几天没睡好?”
何乐知没有回答
只说:“在家睡觉真舒服。”
何其说:“那你搬回来。”
恋爱八年,一朝梦醒。
结束一段多年的关系非常困难。困难不止在于要从心里真正把过往的一切割断,还在于接下来可想而知的长久牵扯和纠缠,以及把自己从一个联合体中彻底拆分出来,换账号、换房子、切断一些连带的朋友关系。
可到如今何乐知不得不面对这些,他再怕麻烦也得一项一项去处理。
接下来的许久何乐知都陷在麻烦中心。世界就是一团巨大的麻烦。
和周沐尧显而易见的痛苦比起来,何乐知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心狠。他沉默地搬出租的房子,只带了日常用品和几套衣服,就像出差一样。
何乐知笑了下
坐直了伸了伸胳膊
问:“我睡了很久?”
“一个多小时吧。”何其咬断线头
把针放回针线盒
“只有一个。”何其回答。
何乐知睡睡醒醒
彻底清醒时女孩儿已经被家人接走了
家里剩下他和何其。何其坐在他旁边不远处
头发随意地用夹子抓起来
作为一生中初始幸福感的源头。
“哥哥走了吗?”女孩儿的嗓音小声地问。
“睡着了。”何其也小声回答。
何乐知恍惚地感到有毯子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
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。
何其教了她有两年了,给她上课明显要比给别的学生上课更严厉,何乐知有一次回家遇见何其把女孩儿批评哭了。
批评完下了课给人家拿小蛋糕吃。
何乐知从小就熟悉何其给别人上课的声音,琴声、歌声,以及中间何其的指导。小时候的假期里,何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,总是带着他去上课,或是让学生来家里上。那时何乐知无聊了就睡觉,这些旋律他都熟,尽管声音高亢,有时尖锐,可这些仍然令如今已经三十岁的何乐知舒服得昏昏欲睡。
混乱地梦到小时候,梦里何其上完课把团在沙发上的何乐知抱在腿上,亲吻他的额头。
何乐知那时很喜欢蒙蒙眬眬地躺在妈妈怀里睡觉,听她唱歌,或是和别人说话。这样不但不会令他觉得吵,反而使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。
“懒得看。”
周沐尧不知道能不能调回来
即使能调回来工作地点也还没定
何乐知就先没买房。现在这些都不用再考虑
何乐知一时也没什么念头了
但何乐知没去住。
他没跟同事说跟恋人分开了的事
也不太愿意住进集体环境
他职级上压一头
到时候别人和领导住一块也不自在。
“太远了啊。”何乐知说
“上班得一个小时。”
“你总住宾馆也不是个事儿
多不方便。”
何乐知“嗯”了声
周沐尧竭尽所能地找他,去工作的地方,也去何其家。何乐知并不躲着他,只是从没有动摇过,任周沐尧哭泣哀求,真诚悔过,何乐知没有一次说出原谅的话。
这八年里何乐知对周沐尧宽容放纵,什么时候都愿意哄着他让他开心。
可到底不是所有错都能原谅。
“注意力集中!”何其一个大嗓门儿,把在客厅发呆的何乐知都吓了一跳。
何其重又弹起旋律,重新起了个调,示范了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