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玥见沈沐辰不回话,只得微微起身,眨着有几分湿漉的眸子,再次补充道:
“真的,仔细想来,我的气运或许真得比你好上很多。
你看,我从未像你这般,遇见那么多不好的人。我自小到大除去芳依一人欺过我、叛过我之外,余下的人都算上是对我很好,很好的。
还有我因着先天肺疾,从鬼门关外走过那么多遭,最后也不还是苟活到了现在。
如此看来,我的气运能否算得上比你好许多?”
还是因为方才的话,太过冷漠,吓到她?
还是方才说这些话的他,与记忆中的少年差别太大,她一时无法接受,才会这般打断?
她会因此更厌弃他,更加迫切地想推开他吗……
就在沈沐辰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之际,一个闷闷的,似哭腔,又更似笑腔的声音传了过来:
“沈沐辰,我竟从不知你的运气这般差!
因为,每个字眼砸在她心口,都只如同尖锐的刺一般,扎得人生疼生疼。
她甚至一度从这些裹着刺的话中,窥见到了“成长”,对于沈沐辰来说,最残忍的地方。
那就是它好似罪不可赦地,将那个成日叫嚷着要锄强扶弱、惩奸除恶的少年,给慢慢抹杀掉了。
而余下的…
约莫只是个同旁人一样,偏执私己,只肯做“正确事”的大人。
可那纨绔过了新鲜劲,如何都不肯再收,那女子一家就闹到我的宗学门口,哭喊着皆是我的错,要我善后,要我负责。
……
年少时,类似的事还有许多许多,甚至有些在掺杂进权钱之后,会变得更加恶劣。
所以,后来不知从何时起,我不会再为旁人的哭求而驻足停留,不会再为旁人投去无用的怜悯,更不会再一味地想要向谁证明个是非黑白……”
沈沐辰说到后半段时,神色和语气都已变得十分冷漠。
紧随其后的还有沈沐辰的阵阵低笑。
在正午
话落,沈沐辰的心,已完全化成了一汪春水。
他紧紧地,紧紧地拥住了她。
他想他的玥儿实在是太好,太好了——
好到他甘愿溺死在这汪春水里,好到他愿意为她献祭上自己的一切,好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开她。
苏玥虽不知其心中所想,但见其眉眼间已没了方才的冷漠,便暗自在他怀里松了口气。
“我少时也曾这般想过。”沈沐辰无悲无喜地淡淡答道。
“那时我尚自诩为少侠,尚以锄强扶弱为志。
所以即使被骗过几次,被欺过几次,但我依然还会为街市上那些走投无路的哭求之人,驻足停留;依然还会为涌入京城,充塞道途的难民们分发钱财;依然还会对那些不孝不义不正之举,出手阻拦……
可如此日复一日下来,不知自何时起,在我必经路上哭求之人愈发多了起来。
虽然,这之中确有走投无路者,但同时也藏着许多居心不良之人。
沈沐辰:“嗯,确实比我的要好上许多,许多,许多。”
“既如此,那现在我就将我的气运,分给你一些可好?”
话落,苏玥便像小时候安慰刚至相府.总爱偷偷哭泣的小沐辰那般——学着大人的模样,轻轻拥着他的肩,慢慢拍打着他的背,满是真挚地一字一句说道:
“沐辰,以后你遇到欺你骗你的人一定会愈来愈少,遇到爱你敬你的人一定会愈来愈多~
沐辰,别再难过了~”
你为何不早些讲与我听呢?如此我既能早些嘲笑你,也能早些将我的好气运,分些给你。
如此你便不用独自难过这么久了~”
沈沐辰的心口猛地一颤。
明明耳边是苏玥惯常的打趣语调,明明他早就应不在意年少时的那些旧事才对——
可一语话落,他倒像是真得被安抚住一般,心口猛地涌进一大股暖流,化掉了沉疴旧疾。
当真是既残忍,又荒诞。
苏玥杏眸微湿,终是再也忍不住地抬手拥住了,长大后的沈沐辰。
毫无预兆的举动,打断了沈沐辰一直未停的话,亦让他醒悟过来,惊觉自己方才说得过多。
他不禁怔愣在原地,心里打着鼓,揣度着苏玥的反应——
是因为同情他,才突然抱住他?
可饶是如此,他也没有停住话口,依然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。
或许他只是想多说些,然后以此来劝诫苏玥,叫她莫要再为方才那拦车的乞丐而忧心。
又或许这些话,憋闷在当年那个初来乍到.却屡屡碰壁的小沐辰心中,已经许久许久了。
如今,他只不过是借着沈沐辰的口,将过去的不解和委屈,悉数宣泄出来罢了。
但无论这些话是出自“劝诫”,还是出自“宣泄”,对于苏玥来说,都没有任何差别。
进而也得了空,仰头打趣道:
“沐辰,我记得少时你说过那荷包,是你在城郊锄强扶弱之时,不小心弄丢的。眼下却又改说是被难民争抢去的,所以沈少侠,你之前是在诓我?”
“假的沈少侠”被问得难得一怔,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耳热。
如此反应,答案不言而喻。
苏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。
甚至到了最后,竟只剩下一群演技极差的后者。
还有那些被我施救过,分发过钱财的难民们,起初很是感谢我。但他们同时也欺我年幼,有一日见我形单影只,未带护院小厮,竟四五成群地将我身上所有的衣饰钱财都抢了去。
甚至到了最后,连我一直护在胸口的,你送我的生辰荷包亦被哄抢地四分五裂。
还有一次,我撞见一醉汉当街殴打其母。可当我上前制止那醉汉时,其母竟一边高喊着‘不准打我儿’,一边举起石块砸向我。
还有一次,我好不容易从一纨绔手里,解救出一被掳民女。可隔日又听说那民女的父母,竟以其非完璧为由,将她强压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