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过去多少年，苏冷还是觉得文女士的目光像刃，用一层层不起波澜的反光就能刨析自己，她被看得头皮发麻，惶惶然抓紧了包带，但面上依旧不卑不亢的怡然大方。
视野里多出一截影子，即使是虚无轮廓，完美头骨、峭拔鼻梁还是无比清晰，直到那双锃亮的牛津鞋停在三米开外，苏冷被堵住的感官才渐渐舒畅开。
“见予，这是蕉蕉呀，我人老眼花认不出来人，你刚才也没看到？”
季宏风热情介绍，有点埋怨的语气，苏冷弯着唇角抬头
苏冷挑了挑眉，“我提前回来了，刚落地，和朋友们在这里吃饭。”
“蕉蕉现在在京城干些什么呢？听说，你当大明星了。”
苏冷张了张嘴，羞赧一笑：“您别听我妈瞎说，我要真当大明星您就不用听说了。”这话把在场人都逗笑了，无知无觉驱除干净了那点来不及察觉的异样气氛。
“我们蕉蕉这么漂亮，我看就是天生当明星的料。刚才和你季叔叔站一块儿，我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，老头子遇到少年时的女神了。”
苏冷脸红，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唇，觉得文玉年纪越大越接地。焦璐默默听着，跟着笑，眼神要把苏冷盯穿。
她承认自己一直是颜控来着，否则怎么可能嫁给当年只是拿死工资又忙得四脚朝天的季宏风，又生出季见予这样的祸害来。
文玉余光又扫了眼身边的尤眉兰，十几岁的苏冷谁都不像，但现在一眼就能看出这才是母女俩。
“冷冷姐？”
焦璐笑意僵在嘴角，要沉不沉的，一阵头晕眼花之余心骤然紧张，忙去搜寻季见予的身影。
她怎么回来了？
“哎对了，我们今晚和你妈妈吃饭，我还念叨好久没见过你了。”
苏冷微微笑着，一板一眼地回答：“我和朋友也在这里吃饭。”
再无话可说了，季宏风其实还想多关心一下，但他老头子一个，生怕唐突，踌躇间，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抬眼去寻斜后方。
季见予并不在原位了。
苏冷淡淡收回目光，说：“叔叔，那我先……”话说到一半，季宏风眼睛一亮，拍拍苏冷肩头，“你妈和文阿姨她们来了。”
今晚饭店大厅的一幕幕，的确和一年前重合，只不过那时候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，那面镜子似乎也跟着无声裂开了。
多年后的苏冷，身上具有所有成熟女人的气韵与风情，淀城的春天依旧寒又潮，黑夜漫长，窗外灯光璀璨泛滥，犬马声色的低迷，可苏冷涂上嘴的嫣红唇彩让整个世界醒活过来似的。
庸庸碌碌的潮寒现实中，颓靡慵懒的一切开始涌动。
但驼色大衣又格外低调温柔。
季宏风反反复复确认，等苏冷把口红放回包里才敢上前确认，“是蕉蕉吗？”
要知道，文玉心气高，她不是国内那种传统式家长，需要客套讨好夸别人家小孩。
一整晚，文玉季宏风夫妇更多是一高高在上的姿态享用焦显平做东的饭局，口吻公正，即便与尤眉兰算是熟识，席间谈话也始终有淡淡疏离感。两人一坐下来就问苏冷，此刻苏冷真的出现，文玉季宏风态度明显亲和，像上街偶遇老朋友怀里的可爱小孩，忍不住驻足逗弄。
认识到这一层，焦璐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。
“阿姨您就别打趣我了，那个圈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挤进去的，我曾经也觉得我不是一般人，”苏冷笑，谦和但不低卑地自嘲，“但出去了才发现优秀的人太多，漂亮脸蛋看都看不过来，没有实力没有内涵干什么都走不长远。”
突然这么低调，身上几乎看不到当年那个张扬娇蛮女孩子的影子了，文玉着实愕然，淡淡微笑凝视苏冷许久，算是认可她的话。
尤眉兰这个做母亲也不知道，她反应过于平静，走近时开口是陈述句：“你没告诉我你今年要回来。”
苏冷先向文玉打了声招呼，“阿姨，您好，好久不见。”随后才自己解释了一句，“也是临时决定要回来的，还没来得及。”
“阿姨，冷冷姐肯定是想跟你一个惊喜呢。”
苏冷似笑非笑看向焦璐，试图记起什么，但记忆空泛，如果在街上错身而过，苏冷压根不会认出这是谁。
成为名义上一家人六年，两人一次没见过。尤眉兰也没想到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，如此仓促，出声充当起桥梁，“小璐刚才还提起你，她后天要到京城参加同学聚会，还说要联系你和你一块儿回来过年。”
身后有谈笑声，苏冷心头掠过一阵厌烦，但还是不由自主跟着转身。尤眉兰和文玉并肩从电梯走出来，身边跟着焦璐，眉飞色舞讲述什么，两个中年女人认真倾听，氛围融洽。
看清和季宏风站一起的是谁，文玉没有近视还是下意识眯了眯眼。
苏南添那个女儿，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。
整个人沉静许多，浓密的黑长发垂搭在肩头，戴框架眼镜，穿长及脚踝的大衣，香奈儿无绑带高跟鞋，丝绒款，品味刁钻但搭配简约舒适，清清冷冷的气质。
文玉眉间的惊诧一闪而过，无意识将苏冷和站在窗边听电话的高挺男人放入同一视野，只觉得赏心悦目，一晚上听了太多无意义废话而累积起来的疲烦一扫而空。
季见予远远冷淡旁观，甚至抱有一丝戏谑心理想看他突然不再沉稳内敛的老父亲出糗。
但那个高挑靓丽的背影只是微微一顿，就从容转身，像小时候装乖一样双腿笔挺并拢站直，抿了抿头发，甜甜嗓音没变过。
“季叔叔好。”
季宏风激动拍手，充满慈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苏冷脸上，苏冷干笑着避开了，反应并不惊讶也不热情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失态。
季见予甚至从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看出抗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