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云婉咬这一口，已经耗尽了剩余的力气。
她的双手被捆了近半个时辰，打在王少秋脸上，也就是挠痒痒的程度。
但王少秋整个人都失了温度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仿佛顾云婉的一巴掌，打碎了他的面具，也碾碎了所有隐晦不可知的念想。
“王少秋！”
………
“……云婉。”
他抽掉她嘴里的布团，“你……”
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，顾云婉张嘴咬住王少秋下巴，狠狠地咬，牙齿陷进肉里。她的虎牙略尖，如此这般，便像是生了气的猫儿，誓要从猎物身上撕下一块肉来。
王少秋没躲。
“她发起脾气来，也只有六哥哥哄得好。”
坐在花下的人摇摇头，清隽的面容被明黄的迎春花遮掩大半。他正在编织竹球，修长美好的手指绕着篾条，动作优雅而自然。
“云婉脾气很好的，不会轻易与人生气。”
他的嗓音温润平和，让周围的打闹声不自觉低下来。
最小的十六小姐终于夺回了自己写的诗，问：“那，六哥哥明日要出城接人么？”
陌玉，李宅。
穿着轻柔裙裳的少女们在园中嬉戏，摘了迎春花簪发缀腰，笑声清脆，无忧无虑。
她们绕着亭子你追我藏，或者拿着写了诗的纸念诵玩闹，一派安宁美好的景象。
“鬓发落满霜，可怜人未老……哎呀，十六小姐还未及笄，竟写起相思的诗了。”
“相思何人？快说快说……”
毕竟是骄纵的顾云婉啊，这么做很符合她的性子。
如此一来，也能解释为何她暗
顾云婉折腾得累了，很快搂着王少秋的脖子睡过去。软软的碎发挠着他的耳鬓，挠得他心口又开始痒。
明明只是个小姑娘。自己看大的姑娘。
远途出行一趟，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王少秋眼前闪过李凌阳的容颜。
他闭了闭眼，将顾云婉的身子往上托了托，继续向前走。
“算了。”
她挣脱束缚，抬手扒拉他的嘴角，“王哥哥，笑一笑，你刚和五小姐行了敦伦之礼呢。”
王少秋便随着她的动作弯了弯唇。
这只是个习惯性反应。
他看着她，目光深深。
崖底很安静，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，剩下的动静，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。
顾云婉一时觉得这景象野蛮且下流，一时又想到，和她那个的男人是王少秋，那个本不该有过多交集的王少秋，未来被称作“笑面罗刹”的王中丞。
他也唤她云婉。
像李凌阳在床笫间那般，唤她云婉。
她想她的确是有些疯了。
顾云婉气得继续锤他，“你干嘛捆我的手，堵我的嘴？烦死了，知不知道我刚才多憋闷？哪有不让人说话的，你当我是什么？你把我当什么了？”
王少秋眸子颤了颤，握住她的手腕：“不是，没有轻贱的意思。”也不对，该解释的不是这个，“……抱歉。”
顾云婉两辈子加起来，都没见过王少秋这个模样。
他总是笑着的，看似不羁，实则给自己蒙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。谁也无法触碰真实的内里。
顾云婉看了一会儿，觉得很稀奇。
他感受着尖锐的刺痛，抬起右手抚摸她汗津津的脊背。一下又一下，不带旖旎意味。
顾云婉咬破了王少秋的下巴。她松口时，唇瓣沾着嫣红的血。
王少秋没吭声，又去解顾云婉手腕上的布条。
刚解开，顾云婉一耳光就甩了过来，打得他脸庞微偏。
其实也没有多疼。
“这于礼不合。”
他依旧很耐心地解释着，垂眸专心编织纹样，“等她回家，我会亲自去侯府看望她。”
捏着相思诗的宿十六小姐啊了一声：“六哥哥肯定也很思念顾云婉。”
少女们又你推我搡地闹起来，捏她的脸颊，打趣玩笑。
在天真烂漫的热闹中，花下的人捧起编好的竹球，斑驳日光透过球心缝隙，落在他温和微凉的眼眸里。
“还能有谁，当然是我们家好几个傻妹妹日日盼夜夜想的王家郎……你们躲什么，谁不知道他就要回来了呀？”
一阵笑闹。
有人笑得面颊泛粉，歪倒在姊妹怀中，气喘吁吁地望向远处花下席地而坐的年轻人。
“凌阳，听爷爷说，武定侯府的车队明日能到，你去接人么？”
被称作凌阳的年轻男子尚未答话，另一个姑娘掩着嘴笑起来：“六哥哥当然要去，姜家五小姐这趟出门，肯定很想六哥哥。如果明日见不到，说不定会杀到我们家来呢。”
挚友做不得了。
但有了个顾云婉。
“难怪要杀我。”
他自觉想通了这里头的因由关节。顾云婉本与李凌阳有情，然而不知何时变心，喜欢上了他。
情谊难全，百般纠结，于是想要杀掉他，从此不再受情绪的煎熬。
良久，眼底浮起柔柔的光。好似春风吹皱湖水，雨露落入深潭。
“好。”
他说，“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情。”
王少秋帮顾云婉擦了身子，伺候她穿好衣裳，将破碎的亵衣埋进土里。
他自己只有件破烂的外袍，权当披风挂在身上。因为顾云婉没有鞋，所以由他背着她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。
不是因为坠崖，或者杀人失败。
也不是因为中药时，将尚且懵懂的身子交给了面目模糊来历不明的男人。
早在她抱着阿离赤足狂奔，躲在土堡里被烈火热油烧烂烧焦的时候——
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顾云婉了。
……